1、全知視角(零視角),敘述者>人物,也就是敘述者比任何人物知道的都多,他全知全覺,而且可以不向讀者解釋這一切他是如何知道的。正如韋勒克、沃倫在《文學原理》中所說:“他可以用第三人稱寫作,作一個‘全知全能’的作家。這無疑是傳統的和‘自然的’敘述模式。作者出現在他的作品的旁邊,就像一個演講者伴隨著幻燈片或紀錄片進行講解一樣。”這種“講解”可以超越一切,任何地方發生的任何事,甚至是同時發生的幾件事,他全都知曉。在這種情況下,讀者只是被動地接受故事和講述。
2、這種“全知全能”的敘述視角,很像古典小說中的說書人,只要敘述者想辦到的事,沒有辦不到的。想聽、想看、想走進人物內心、想知道任何時間、任何地點發生的任何事,都不難辦到。因此,這種敘述視角最大最明顯的優勢在于,視野無限開闊,適合表現時空延展度大,矛盾復雜,人物眾多的題材,因此頗受史詩性作品的青睞。其次是便于全方位(內、外,正、側,虛、實,動、靜)地描述人物和事件。另外,可以在局部靈活地暫時改變、轉移觀察或敘述角度,這既多少增加了作品的可信性,又使敘事形態顯出變化并從而強化其表現力。敘事樸素明晰,讀者看起來覺得輕松,也是它的一個優點。
3、正因為有如上優越性,全知視角盡管已被視為落伍,卻至今仍具有生命力。
4、但這種敘述視角的缺陷也是相當明顯的。它經常受到挑剔和懷疑的是敘事的真實可信性,亦即“全知性”。馮·麥特爾·艾姆斯在《小說美學》中說:“一般的方法是這樣:無所不知的作者不斷地插入到故事中來,告訴讀者知道的東西。這種過程的不真實性,往往破壞了故事的幻覺。除非作者本人的風度極為有趣,否則他的介入是不受歡迎的。”因為這里只有作者的一個聲音,一切都是作者意識的體現。再者,這種敘事形態大體是封閉的,結構比較呆板,時空基本按照自然時序延伸擴展或改變,缺少騰挪迭宕;加之是“全知”的敘事,留給讀者的再創造的余地十分有限,迫使他們被動地跟著敘事跑,這顯然也不符合現代人的口味。
5、敘述者=人物,也就是敘述者所知道的同人物知道的一樣多,敘述者只借助某個人物的感覺和意識,從他的視覺、聽覺及感受的角度去傳達一切。敘述者不能像“全知全覺”那樣,提供人物自己尚未知的東西,也不能進行這樣或那樣的解說。由于敘述者進入故事和場景,一身二任,或講述親歷或轉敘見聞,其話語的可信性、親切性自然超過全知視角敘事,它多為現代小說所采用的原因也恰恰在這里。這種類型,法國結構主義批評家熱奈特取名為“內焦點敘事”。這種內視角包括主人公視角和見證人視角兩種。
6、主人公視角的好處在于,人物敘述自己的事情,自然而然地帶有一種特殊的親切感和真實感,只要他愿意就可以袒露內心深處隱秘的東西,即使他的話語有所夸張或自謙,讀者也許把這當作他性格的外現,而不會像對待“全知”視角那樣百般挑剔質疑。另外,它多少吸收了全知視角全方位描述人物的優點,特別便于揭示主人公自己的深層心理,對于其他人物,也可以從外部描寫,并運用一定的藝術方式接觸到他們的內心世界。這種視角的主要局限是受視點人物本身條件諸如年齡性別、教養熏陶、思想性格、氣質智商等等的限制。弄不好容易造成主人公情況與其敘事話語格調、口吻,與其所敘題材的錯位,結果就會像全知視角那樣不可信。由此生出的另一缺陷是,難以用來敘述背景復雜事件重大的題材,《戰爭與和平》不可能由娜塔莎·羅斯托娃來作總的敘述者;而對于講述個人歷史卻往往得心應手,像《魯賓遜漂流記》和《阿甘正傳》等。第三,很難描寫充當視點人物的主人公的外部形象,勉強這樣做就像照鏡子,不免有些扭捏造作。
7、見證人視點即由次要人物(一般是線索人物)敘述的視點,它的優越性要大于主人公視點。首先作為目擊者、見證人,他的敘述對于塑造主要人物的完整形象更客觀更有效,這是很明顯的。其次,必要時敘述者可以對所敘人物和事件做出感情反映和道德評價,這不僅為作者間接介入提供了方便,而且給作品帶來一定的政論色彩和抒情氣息。普希金《別爾金小說集》中的《射擊》、《驛站長》都是有代表性的見證人敘事。它的第三個優點是,通過敘述者傾聽別人的轉述,靈活地暫時改變敘事角度,以突破他本人在見聞方面的限制。如《驛站長》中驛站長的女兒杜妮亞被驃騎兵拐走的經過,就是由驛站長轉敘給“我”的。第四,見證人在敘述主要人物故事的時候,由于他進入場景,往往形成他們之間的映襯、矛盾、對話關系,無疑會加強作品表現人物和主題的力度,有時則會借以推動情節的發展。但見證人視點同樣受敘述者見聞、性格、智力等的局限,有些事情的真相以及主要人物內心深處的東西,只有靠上面提到的主人公自己的話語來揭示,如果這樣的話語寫得過長,就可能沖淡基本情節,并造成敘事呆板等弊病。
8、從具體分析中我們認為,作者沒有大于主人公的意識。這是一種建立在對等關系上的敘事作品,作者絕不比人物或主人公知道得多,而是以對等的權力參加對話的。在當代小說中,以這種敘述視角敘述的作品大量存在。它強化了作品的真實性,擴展了作品的表現力。在馮驥才的《高女人和矮丈夫》中,作家選取了團結大樓的居民眼光作為敘述視角。這種敘述視角一直難以窺破那對高低不成比例的夫妻之間的秘密。作家固執地堅持這種敘述視角,因而最終我們只是和團結大樓的居民一道得到幾個畫面:他們在外觀上的不協調,他們挨了批斗并被迫生離,他們的重聚以至話別。小說不僅以這些畫面有力地征服了讀者,而且畫面之間的空白還令我們的思緒縈繞不已。
9、敘述者<人物。這種敘述視角是對“全知全能”視角的根本反駁,因為敘述者對其所敘述的一切不僅不全知,反而比所有人物知道的還要少,他像是一個對內情毫無所知的人,僅僅在人物的后面向讀者敘述人物的行為和語言,他無法解釋和說明人物任何隱蔽的和不隱蔽的一切。它最為突出的特點和優點是極富戲劇性和客觀演示性;敘事的直觀、生動使得作品表現出引人入勝的藝術魅力。它的“不知性”又帶來另外兩個優點:一是神秘莫測,既富有懸念又耐人尋味。在這方面,海明威的《殺人者》就是人們交口稱贊的一篇。兩個酒店“顧客”的真實身份及其來酒店的目的,在開篇伊始除他們本人外誰也不知道,這必然造成懸念和期待,至于殺人的內幕在小說中只有那個要被謀殺的人曉得,可他又閉口不言。直至終篇,讀者所期待的具體的、形而下的答案也未出現,然而這卻使他們思索深層的、形而上的問題。結尾的對話好像作了些許暗示,其實仍無明確的回答,敘述者只是讓尼克覺得“太可怕”并決定離開此地,從而激起有思想的讀者對我們生存的這個世間的恐懼感——這也許正是作品的旨歸。由于這一長處,它常為偵破小說所采用。二是讀者面臨許多空白和未定點,閱讀時不得不多動腦筋,故而他們的期待視野、參與意識和審美的再創造力得到最大限度的調動。
10、但這種敘述視角的局限性太大,很難進入人物內心,頂多作些暗示,因而不利于全面刻畫人物形象,也就為一般心理小說所不取。又因為作者的“替身”言而不盡,作者直接明顯的介入就十分困難,即使巧妙介入也不易察覺,這樣用于寫日常題材往往缺乏力度。